每到夏天热时,我都会做梦。
梦想自己是条能夏眠的蛇,美不美无关紧要,紧要的,是能不吃不喝钻到树洞里,一睡就是80天。
等伸个懒腰睡醒时,两眼一睁,抬头一看,秋高气爽、黄叶飞舞的秋天已经悄无声息地来了。
这种不切实际的梦,会让我想起小时候。
那时,没有空调,没有冰箱,没有冰激凌,更没钱去避暑胜地,但那时我们并不觉得热啊。
我甚至怀疑,到底是那时候天不热,还是童年的我们心太净?
又或者,那时候,只知道疯狂的我们开心地忘记了热这回事。
今天,不写煽情的文字,不讲凄美的故事,只回忆小时候那些没有空调却凉爽美好的往事。
小时候,住在乡下,房前房后都是树。
一到夏天,老树就撑起遒劲有力的枝干和苍翠碧绿的树叶,在青砖黑瓦的老屋和泥土滚烫的院子里,投下或严严实实或影影绰绰的树荫凉。
孩子们在树荫下的碾盘上,写作业,玩泥巴,抓石子,打纸牌。大人们在树荫下做农具,纳鞋底,拍瞎话。
村口的树荫凉,往往还是村里的饭场。吃饭时,各家的大人孩子都端着饭碗,或蹲或站地齐聚树荫下。
美的,就是晚上了。
乡间的月亮很大,星星很亮,夏风吹动老树,沙沙作响。牛羊回了圈,鸡鸭回了窝,叫了一天的蝉,也终于止住了声。
疯玩了一天的孩子们,躺在树荫下的席片上,听着大人们讲着鬼故事,一开始吓得叽叽哇哇,但听着听着,就进入梦乡。
那时候,每个的村的村口,大抵都有空老井,井口不大,砖头砌成,长满苔癣,井水清澄。
井旁放了一个铁桶,桶上绑了一个绳。不管是从地里干活归来的大人,还是从河里疯玩回来的孩子,都可以用这同打水喝。
井水很甜,井水很凉,能当天然的冰箱用。
那时候,家家户户都种了西瓜,并不拿去买。每当西瓜成熟时,大人们就带着孩子们去井边,把西瓜放到铁桶里,把桶放到井水冰。
冰个把小时后,把西瓜从井里捞出来,咔嚓切开,分给大树下乘凉的人们,一人一块,吃完再冰。
分瓜的人豪爽,吃瓜的人不客气,一切自然而然。那种淳朴的民风和好吃的习惯,至今想来,依旧口齿清甜。
那时,每年放暑假时,小孩子们除了写作业,放牛羊,割青草,干农活,还有一个任务,就是帮父母到瓜地看瓜。
瓜地的地头,多半有个用木棍随意搭建的瓜棚,棚里放着一张小竹床。
说是看瓜,其实并不为防人,而是怕牲畜跑到地里来,把好好的瓜给糟蹋了。
看瓜的孩子们常聚到一起,在沟渠里点火烧毛豆,或在瓜棚里打扑克。
玩腻了,就一人抱一个西瓜,跑到地头的河里边玩水边吃瓜,把看瓜的差事丢到一旁。
一直夕阳染红了天,等到鸡鸭都回了窝,等到烧好了汤的母亲,吆喝着各自孩子的名字,我们才撒开脚丫子往家跑。那时,几乎村村都有条土河。
宽宽的河岸上,长满了野草和野花,也跑满了牛群和羊群。
土河弯弯伸向远方,但河水并不深,只是很清澈,可见河内的鱼虾和螃蟹、砂石和水草。
每天午后,吃罢午饭,小伙伴三三两两相约去河里洗澡。
不知是不是记忆出了错,那时候并记不得有大人跟随,也极少听说哪个孩子被淹。
在河里,不会游泳的孩子们变着花样地打水仗。男孩子往往喜欢从河岸上快速奔跑后纵身一跃跳入河中,在尖叫声与欢呼声中激起一河水花。
女孩子则喜欢边玩水边找各种好看的石子和贝壳,以备到树荫下爪石子用。
天黑后,干完农活吃罢晚饭的大人们,才到河里洗澡。
按照多年约定俗成的习惯,男人们自动到深潭边去洗,女人们自动到浅水区洗。相去一两里,可闻欢笑声。
夏风吹起,星光明亮,作物生长,炎热消散。
这是一天中,放松开心的时刻。
没有雪糕,也没有冰激凌,好吃的东西,就是冰棍了。
除了上街赶集时能买到冰棍,在家里也能遇到卖冰棍的人来。
他们往往骑着二八自行车,车后带着一个泡沫制成的降温盒,里面装着一个个裹着花纸衣的冰棍。
初的冰棍,是白糖冰棒,是由简单的白糖水凝成的冰块,小小的,甜甜的,开始是5分钱一个,后来是一毛钱一个。
后来,冰棍染了颜色,多了种类,但记忆深的,依旧是白糖冰棍。
每当卖冰棍的来,孩子们就会围上前去,把大人给的零钱,或者平时舍不得花的压岁钱,拿出来解馋。
收成好的时候,大人们也会大方一回,给孩子一人买一个后,自己也买一根尝尝。
夹杂着回忆和甘甜的冰棍,是如今花花绿绿、各式各样的冰激凌无法比拟的。
除了冰棍,那个年代的夏天,难忘的还有汽水。
5毛钱一瓶或3毛钱一袋的汽水,对城里的孩子来说,不难见到。但对乡里的孩子来说,是稀罕物。
我记得有年,随父亲到城里走亲戚。亲戚拿出汽水招待我们。我舍不得喝完,执意要拿回家给哥哥和妹妹尝尝。
越是清贫的年代,越懂得分享质朴而珍贵的东西,好像是那年月很多人都有的品质。
伴随着一代代人的老去,物质富裕的孩子们很难体味到那种为分享吃的东西,而产生的豪迈又忐忑的心情了。
那时候,没有暑假班,没有特长班。
暑假期间,除了帮大人干力所能及的活儿,孩子们的主要任务,就是玩儿。
天不亮就起床了,天黑了还在场里地里、河里沟里、风里水里玩儿。
打水仗,捉知了,逮泥鳅,烧花生,偷西瓜,玩泥巴……
没有电视、电脑、手机的年代,眼睛是明亮的,快乐是自然的。
那时的我们,真是见风就长。
乡下的孩子,夏天很少有人穿鞋子,不受拘束的大脚丫子,飞快得踩在滚烫的泥土和青青的草地上,异常快乐,异常满足。
就像,那时候的心。
有时候,假期里能看到一场或几场露天电影。
村上出息的孩子考上了大学,或者谁家老牛产下了牛犊,就会请大队上放电影的人来放场电影。
这时候,村上的热闹与喜庆程度,几乎赶上了过年。
早早吃罢晚饭,大人们就牵着孩子们的手,搬着小板凳,去村头空地的电影幕前等候。
直到放映机把荧幕照亮,一双双小手好奇地随着发电机的光亮在荧幕上舞动,电影就快开始了。
《葫芦娃》《黑猫警长》《小兵张嗄》,还有一些红色革命片,是那时候常看的影片。
影结束后,往往吵闹着要来看电影的孩子们,已趴在大人怀里或后背睡着了。
现在,装修豪华的电影城,在城市里遍地都是。我们却再也难体会到露天电影那种盛大的喧闹和深切的欢喜了。
花露水,电蚊香,对那个年代来说,是陌生的。
那个年代,熟悉的两种味道,一个是清凉油的味道,一个是妈妈的味道。
被蚊虫叮咬了,就涂抹一点清凉油,钻心的凉,透心的舒服。
在场院里,在树荫下,在房顶上,在蚊帐中,我们倒头睡着后,妈妈会摇着大蒲扇为我们扇扇子,驱蚊子。
往往是,睡一觉醒来后,妈妈还在摇着蒲扇,不停地扇啊,扇啊……
空调的风太凉,电扇的风太猛,只有妈妈的蒲扇扇出的风,那么柔,那么轻,那么养人。
至今,仍晃动在记忆深处。
就像她的爱一样,永不消散。